尘点劫

冬天,还真是冷啊。呼出的水汽擦着脸颊,生疼。

我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抬头看了看远方的极光,又抬手看了看手上的显示器。十六点三十分,看来今天是不会出现了。我叹了口气,抹了抹护目镜,钻进了暗黄色的野营帐篷。



爸爸告诉我,我必须要在我32岁之后的第五天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十六秒拿着万语翻译器,到一个经纬度为55°45'12.93"N 37°37'13.94"E 的地方去。

他是个量子物理学家,终生都在研究堆成山的数据。年轻时才华毕露,在海外的量子物理工作室上蹿下跳,几次到哈佛空间科技学院的礼堂里做新发现的解说。后来他偶然在家中找到了一组残破的理论,后面大家也都知道怎样了。


五十几年,他都在搞那个“不存在”的理论。终于在他心力交瘁之前做了出来。

可惜物是人非,他再也无法上台发表了,而且落在纸上的也只是两行意味不明的公式和两个数据罢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于是只能把纸交托给我,让我到时候来这里。


我坐在暖炉边上,拿着那张纸左思右想,并不能想出什么。

今天就是约定的日期,然而我什么也没有遇到。我决定明天早上雪停了之后就离开。温室效应造成的极端天气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两极的温度开始向赤道蔓延。

西伯利亚的平原早就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前几次的世界大战也早已把这里的国土夷平。现在大多数人都生存在“胶囊都市”中,不会受到外面恶劣天气的干扰。


也只有我傻了才会到这个地方来。

我看了看一边的储备食品,宽了宽心。还好,这些还够我吃半个月的,就算被困在雪地里,支撑到救援机赶来也足够了。

我拆了一盒,放到暖炉上加热。这个时代的唯一好处就是人类的懒惰,科技便利地不得了。胖子,文盲,尼特族,大家都活得很好。


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打在帐篷上。风声夹杂着落雪声,一遍又一遍轻轻撞击着我的帐篷。我并不担心,现在的帐篷早就和防震屋一般坚固了,我不过是贪便宜买了不吸声的货色。

我坐在暖炉边上,默默地看着炉子里的高能燃料。不算刺眼,亮度正好。一些狂热的野外旅行家在一百多年前研究出了这种燃料,能模拟出古时候木柴燃烧的亮度和火焰,还能发出噼啪声。这些环保主义者并没有想到,这种燃料最后被大肆军用,上一次世界大战中他们的国家靠这个狠狠捞了一笔。


屋内热度适中,光线不明不暗。暗黄色的帐篷正好营造出了一种睡前爸爸讲故事的氛围。


然而我一点也不想睡。因为三息雷达上显示,有一个人正跌跌撞撞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三息雷达扫描出来,这个人的体温已经低于常人体温了,足够判断出危险程度的大小。我不会防着这个人,反而会救助的。


我套上防雪服,带好手套护目镜打开帐篷钻了出去。

在大概百米外,这个人正跪坐在地上喘气。似乎是冷得不行了,身上黑乎乎的防雪服也被雪打得煞白。我连拖带扛,把这人运回了帐篷。

他似乎说不出话。

我连忙把她的外衣扒了,塞入了我的睡袋,调成了濒危模式。在该模式之下人的体温会迅速回升,轻度的冻伤过一点时间也会好转不少。马上,我又往他的口中塞入了高能液态食品,确保她不会饿死。

做完了这些之后,我舒了口气,把暖炉温度调高了一些,坐了下来。



“是你救了我吗?”

一边的万语翻译器突然冒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打瞌睡的我立马醒了,发现那个短发的,脸灰扑扑的女孩——或许叫女子比较准确,在睡袋里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拿起万语翻译器把耳机塞入耳朵,又递给她一个。

“没错。”我坐在她对面,尽量显得自己随和一点。


“你好。”她从睡袋里坐了起来。恢复地真快,已经可以活动了。我暗暗赞叹。

“请问这里是俄罗斯吗?”她问道。


我听到了一个历史课本上的名词。我打开手提式终端,定位搜索,发现我所在的地域,在2000年前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这里是俄罗斯的首都,莫斯科红场所在地。我们现在正在千百年前的首都广场上扎营。


我挠了挠头,笑了。真是稀奇。

“我说你,不会是从什么山里来的吧?大家早就知道整个西伯利亚的居民早就在上次世界大战之后迁徙地七七八八了。”

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还不明白。

她盯着高能燃料燃烧的火光,突然开口问道:“现在是几几年?”

“4026年啊。”我随口回答,还把终端上的时间给她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有酒吗?”她问。

“酒?”我摸摸后脑勺,“好像有……”我往一边的背包里摸去。

我并不是特别爱喝酒的人,但也会带一些原始的能够让人快速升温的用品。

我把罐子递给她。她轻笑了一声:“感觉就这东西没变过。”

我默默举起罐子啜了一口。


“我来自2000年前。”

她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差点打翻手里的罐子。

“什么?”我擦了擦嘴角,“不可能吧!2000年科技再怎么先进也还没研究出冬眠系统吧!再说冬眠系统怎么可能支撑有机体穿越2000年?”

她摸着罐子上平滑的花纹。“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冬眠系统了。”

我盯着她,觉得不可思议。


在沉默的时间内,我仔细看她的面容,感觉似乎是和现代人不大一样。身高上她比我矮了有20多公分,我也仅仅是刚达普通人身高,她不应该是还未成年的样子。

我看向一边的万语翻译器,搜索最后的答案。

搜索器上显示,她所说的语言是一种很古老的中华语,现代早就不使用这种中华语了。所以说翻译器一直有点延迟就是因为语料库中资源不足的关系吗?

她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饶有兴趣地喝着酒。


在好几番对答之后,我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时间旅行在不久之前似乎已经实现了,虽然这项研究最后并没有向大众公布结果。

“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并不适合野营啊。”

我这才想了起来。“我……应该是来等你的。”我想起了父亲的公式。

“人类的科学已经这么伟大了吗?连我出现的时间都能算出来!”她呵呵笑着,好像很开心。

“那你来这里是干什么?”我干着嗓子,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她刚想张嘴说什么,突然却又哑声了。


“我只是在往一个地方不停走而已。”她说。

“在我那个时候,有一项研究虫洞和时间旅行的绝密实验。”她揉了揉头发上的秽迹,我把一边的湿毛巾递给她。

“我参加了。虽然我知道在我那个时代,时间旅行肯定会是一场空。果不其然,实验失控了,最后引发的现象把我同化成了能量体。”她一边擦着,一边波澜不惊地说,“这是我上次碰到的人说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不自主得穿越时间,依照特定倍数公式增长。”

“而且不幸的是,我只会往前跳跃。”她把毛巾往旁边一扔,“就像是一叶孤舟,在海上不断漂浮,永远也无法停留下来。”

她拿起来罐子又喝了起来。“话说,你能帮我搜索一个人吗?”

我还在反应她刚才说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搜一下1993年10月10日在中国济南第三人民医院出生的周匡。”


“有了。这个人的资料不是很全的样子……是个学物理的,在当时的国家机构工作,一生淡泊,中晚年去了当时的澳洲,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只有这么点吗?”她语气略显失望。

“他好像有过对时间旅行的实验发表,在当时的国际轰动过。”我翻了翻资料,对她说。

她弯着腰坐着,很是丧气。

“你等等,我爸爸是研究量子物理的,说不定他的资料库里会有他的研究样本。”我安慰着她,连忙打开父亲的私人资料库。

“有了!这个人好像有几篇不太学术的文章在库里。”我眼睛一亮,真不愧是老爸,资料库这么庞大。

“请你打印出来给我。”她盯着屏幕上那些她才看得懂的字说。


外面风似乎小了一些。

暖炉里燃料还在噼噼啪啪,手边的酒罐已经空了。


“他是我的恋人。当时发生事故的时候他并不在实验室,去了美国,”她盯着火光,轻声说着。“真是太走运了他。后来的人们告诉我,似乎只有我在那场事故下失踪了,其余人都遇难了。”

我把备用的睡袋拖了出来。

“那你现在还在想他吗?”


沉默了十几秒之后,她无声地哭了起来。她的肩膀并没耸动,嗓子里也没有呜咽,只是盯着火光,突然流下了眼泪。

“当然。只有寻找他的消息才能让我活下去。”


“上一次,上上次,他们都告诉我他下落不明,这一次也不例外。”她安静地哭着,“不过这次,居然还能找到他的文章。”她勉强自己笑了一声,“运气真好。”


雪早就停了。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俩都没有说话。



隔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她和她的衣服早就不见了。

天气预测雪在昨晚停过之后就没有再下过,帐篷外的雪有半人高,有人出去必然会留下痕迹。


天空特别蓝。我拿出了一只简易香烟,点上吸了起来。


她就在睡梦中消失了。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几百年之后,她说不定还会遇到计算出她出现地点时间的人,她一定还会再向他们询问自己恋人的事情。

说不定呢。说不定她就遇到了能把她送回去的人类科技。


面前的雪遇到了温热的液体,慢慢塌陷下去。

我很难过。

因为我知道,她其实还会这样,在时间线上不断远离恋人的同时,不断寻找越来越模糊的信息,她也一定是在向着恋人所在的地方前进。

然而他也只会离她越来越远,早已碰不到。


轮回把她越扯越远,她却还在希冀着。

我终于忍不住了,蹲在雪地中哭了起来。茫茫雪海之中,只有我自己的哭声飘荡着。



【尘点劫:佛教用语,从人寿十岁算起,每过一百年增加一岁,加到八万四千岁,然后再从八万四千岁每隔一百年减一岁,减到十岁,总共一千六百八十万年称为一小劫。之上有中劫,大劫,阿僧祇劫,无量劫,即抹五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祇之三千大千世界为微尘,每经过一千五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祇之国便下一微尘,微尘尽了,而所经过的世界又全碎为微尘,再以每一微尘当作一劫来计算,这些微尘的个数全部加起来作为劫数,就称尘点劫。这是表显释迦如来成佛迄今非常久远的比喻。禁止转出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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