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一下,方便阅读。
关键词:囚禁、耽美、犯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未完结
请勿随意转载
---------禁欲分隔线---------
深陷一片黑暗之中。
身陷一片黑暗之中。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李竞事实上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脑袋里不停重复的那个画面,仅仅只有十几秒。
视界的四周是模糊的,中间的颜色是混乱的。大理石的黑褐色与廉价的人造墙纸的黄色糊成了片很恶心的图象。
李竞依稀记得那应该是厕所的颜色。自己则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挪动着手指,想要把掉在远处的手机捞起来。
舞厅里面的节奏乐声还咚咚咚地传过来,走廊里面小姐的笑声,一边洗手池的放水声,以及自己不停吧嗒吧嗒地挪动着手指的声音,却清晰得可怕。
好像还有那么一个两个的年轻人,或是中年人不屑的朝自己瞥了两眼,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玩物丧志” “世风日下” “一看就是个出来卖的”
李竞有一瞬间想要把自己手头边的所有东西包括呕吐物全部朝他们脸上扔过去。
可是下一秒他就断片儿了。
酒店的服务生凌晨两点来打扫厕所的时候,连个鬼影儿都没看见。
地上的狼藉是一点没少,一个躺了大概五个小时的人却不见了。大概是朋友来把他接走了吧。服务生耸了耸肩,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收拾。
收拾着,服务生发现了掉在地上一部IPHONE 5。他捡起来擦了擦,开机。过了会儿,进来了一条短信。
“请捡到我手机的好心人拨打这个电话,1000酬金当面付,谢谢(^_^)”
1000块呢,好好好!服务生看看半旧不新的手机,歪了歪嘴角,心想这个晚上过得还不错。
而李竞的这个晚上真是糟透了。本来今晚要约的女孩突然爽约了,叫人出来喝酒却连第二摊都没支撑过去,于是被几个酒友丢在了厕所里,还被不知哪里来的人踢到了小肚子,吐得一塌糊涂,最后失去了意识。
李竞迷迷糊糊起了个毒誓,今天之后要是再喝醉,就让他三年不得安生。
于是他不得安生了。
醒过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李竞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或者是眼睛还没有睁开来。
没有错,眼前的确是一片黑暗,一点点光源都没有。
他把右手举到眼前,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轮廓。
脑袋好疼。脑浆好像变成了浆糊一样,搅都搅不动。
身上也有一股昨晚的酒味,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只巨大的泔水桶。
他用右手撑地,想要爬起来。结果被绊了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左脚处传来“锵啷”的声音。 他跌坐在地上,用左手摸了过去。
没错。 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脚铐加上一条冰冷的铁链。
另外,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被囚禁了。
“诶?” 李竞疑惑地发出了声音。这一声里,不知为何并没有多少惊慌。
他开始拼命搜索自己那还没恢复的记忆库,思考着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
他是个普通的人。
普通到随处可见,普通到不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只喜欢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说白了,就是找刺激。
很多时候,自己喝高了,随便到一个地方续摊,随便拉个人去开房。第二天醒来,首先要检查钱包手机还在不在。
李竞觉得,普通人不就是喜欢享乐,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常常抵制不住身体上的诱惑么。
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
每一个床伴都有好好地沟通,每一个妞都有好好追直到分手,每一个酒友都不算很久不见。
可是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扔下的?然后一步步差错到被拐到了这个地方来?
李竞的头脑断断续续空白了几次,最后他放弃了思考。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他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地面不是水泥,而是地板。根据触感来看,应该是不错的材质。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在囚禁者的家里。
四面暂时不通气也没有亮光,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关押被囚禁者的。
李竞靠着那不大清醒的脑子,只能想到这些。他焦躁地转着头,想要从黑暗中看到更多东西。可是这也是徒劳。
过了很久。李竞都快要睡着了,突然边上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开门声?
李竞一下清醒了。
门里面透出来的光,让他能勉强看清自己周身的情况。
这是一个12平方的小房间。没有窗户,有两个门。
他脚上的铐链很长,但目测只能走到开的那扇门里面。
他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本以为会看见解密之类的游戏场面,结果——
是卫生间啊。
马桶加浴缸。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而边上还放着干净的衣服和一张纸
“穿上它们”
李竞看着一浴缸热水和一边的衣服,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个囚禁者,未免太贴心了点。
一缸清水,一块肥皂。一个白色的房间。
李竞站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盯着浴缸看了一会儿。
实在觉得身上臭不可闻,他就试了试水温就坐了进去。
他在短暂的泡澡时间里,思考着自身的情况。李竞是个很简单的人。平日里除了上学,打工,运动,就是约炮。
几个炮友关系也很明了。打工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关键是,李竞很不想承认,但是的确是,他现在很平静。平静得有一些心安理得。
艹。
这是什么心理活动。
往常的囚禁,至少在李竞那点可怜兮兮的印象中,被囚禁人都是被关在诸如地下室,笼子,或者干脆手脚绑好口鼻贴上黑胶布,十足的被害人形象。
他看看自己脚上的镣铐,甩了甩。镣铐在水面上发出“哗啦”的响声。清脆而悦耳。
李竞用一块肥皂把身上搓了个遍,又洗了个头。毛糙得感觉头发都要掉光了。
洗完之后,他嫌弃地用洗澡水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洗,然后带着衣服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原来的房间是完全的黑色,墙壁应该贴了墙纸,关上卫生间的门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应该就是进出口了。然而门上没有任何把手,似乎有一个小窗。
李竞把衣服扔到了地上,然后想开着门再好好观察一下房间。
然而门却开始自动关闭了。李竞吓了一跳,仔细抬头看。原来是电子自动门。
搞不好能远程控制?
他抵着门,坐在门口,不想回到黑乎乎的房间中去。
他背对着光明,朝向着黑暗。
(2)
肚子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叫了起来。
李竞平躺在门中间,闭着眼睛看灯光的颜色。
“咕。”
“咕。”
“咕。”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
靠要是这房间里有监控监听李竞真的想一头撞死得了。
没有时钟也没有窗户,没有办法很好的判断时间。李竞掐指算算,自己断片儿的时间大概是10-12个小时,应该是普通睡眠时间的1.5倍。那么现在早就过了下午2点。
还没闷死先饿死了。
喂喂,好歹关了人家,也得给顿饭吧?
李竞这么想着,晃动着脚上的镣铐。
“啪叽。”
大门那边传来了硬物落地的声音。
李竞猛地抬头,往那边看过去。好像是个盒子什么的。
太远了看不清。李竞想要爬起来仔细看看,但突然想到了个问题。
自己离开门口,门就会关上。那么要是自己去大门拿饭,就必须摸黑过去,摸黑吃饭。
他摸摸鼻子,开动小脑瓜。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李竞立刻动手,把铁链往卫生间的门里面拉。拉到无法拉动时,他越过铁链堆往门口走去。
他想用铁链卡住门,然后把饭拿到门口去吃。
然而他还是太无邪了。
在他到达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铁链长度已经快到极限了。也就是说,他需要趴下来,使铁链尽可能贴合地面延长,他才有可能够到那一盒饭。
那么铁链就会完全从卫生间里抽出来,绷成一条直线。
李竞表情都僵硬了。
然而肚子可不允许自己考虑这么多。仔细计算,他已经快27小时没有好好进食了。肚子在发出越来越凄惨的叫声。
最后他还是把铁链抽了出来,贴着地面够到了饭盒。
饭盒上绑着一双木筷子。他摸索着打开了盒子。没弄错应该是外面7块左右的便当。盒托都是木质的。
他打开了盒子,仔细闻了闻味道。然后拆开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吃得头不是头,嘴不是嘴,滋味黯淡。
心中并不害怕,然而却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从这一切布置来看,对方考虑得很全面。不仅是铁链的长度,连自己的身高体长臂长也考虑到了。
不出意料,是一次漫长的囚禁。
(3)
早早扒了一会儿饭,肚子是塞满了,更为现实的问题却冒了出来。
下午16点24分,李竞觉得一阵冲动涌向下身……
艹。老子要上厕所。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地板,到达了墙边,然后沿着墙摸到了厕所门边。门没有把手,他拼命推门,推不动就抠门缝。
然而没有什么卵用。
李竞后悔刚才洗澡之前,没沉住气把头探进浴缸里喝好几大口水。
水是干净的,水是干净的,水是干净的……
他这么自我暗示了足足有二十多遍,才有勇气喝了水。
水是不是生的,烧没烧开,有没有混其他东西,他并没有那个闲情去管。甚至他都后悔自己暗示自己了那么多遍水没有问题。
好像水是甜的?
于是他现今整个人都甜得膀胱酸痛了。
他捂着小肚子侧躺在地上,不做动弹,希望能够减少自己下身如同高潮一样一股股的锲而不舍的痛苦感。尿意逐渐减退,睡意渐渐升腾了起来。
宁愿在梦里面找厕所也不要在现实尿裤子。李竞心里这么想过之后,果断抛弃了意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不断在梦境中找着厕所,但不是被一不小心跑进了女厕所吓醒就是突然被现实中的尿意折腾醒。
19点整,卫生间的自动门发出了“咔哒”的一声响。
李竞一个激灵马上醒了。他想爬起来,却只能四脚着地最后勉强弯着腰踉踉跄跄爬到了门口。
李竞折腾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排泄和排遗问题才解决。他又转身往门口走。
等下。
有什么不对。
他停了下来,四处看看。浴缸是空的,灯光也还是暖得不可思议。四周及地面都贴着白色的廉价瓷砖。随便敲一敲,发出的都是笨拙的“啵啵”声。
都是白色的。
白色……
李竞眉头一皱,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刚才洗过澡之后,他把衣服扔到了瓷砖地面,想要靠灯光烘一烘衣服,即使不能干至少也能阻止发霉。现在衣服不见了。
道理他都懂,肯定是对方拿走了。然而是怎么拿走的?李竞望了望这个完全封闭的,至少在他看来是完全封闭的房间。从上面?莫非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什么机关能下来?
李竞身高一米八多,这个房间两米多,想要仔细查看天花板,飞上去比较现实。
于是他又坐到了门口。他不时瞄一眼身后的天花板,又把视线转回到对面的大门上。
房间里十分安静。偶尔能听见抽水马桶里空气被挤压发出的“吱吱”声。手边的盒饭盒子,浴缸,马桶,瓷砖,墙纸,都是廉价品。唯独这两扇门,能分明感觉出是花了力气与心血的。
李竞甩了甩镣铐。
呵。还是不锈钢的。
正当他视线下移,观察镣铐时,卫生间的外围——也就是卫生间外面,传来了声音。敲击声。人声。
李竞立马抬起来头来。
他把耳朵贴到瓷砖上,仔细听外面的声响。慢慢移动着,脚底和瓷砖摩擦的声音让他不耐烦。脸皮和瓷砖擦过的声音也让他不舒服。
外面的那一位,似乎敲了好一会儿。是门吧。李竞的左脸震了震。他摸摸脸,手轻轻地,生怕分心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开了门。
有人开口说话。
李竞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很多余。
[“你好,是你丢的手机吗?”]
[“哦,是熟人啊。好的,手机我带过来了。”]
["哦对了,那个……"]
["恩好的好的!谢谢您了!"]
["不不,我也是酒店的员工,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李竞听到这里已经没有心思再听壁角了,他举起拳头,开始用力砸墙壁。
他一边砸墙一边大喊起来:“喂!!!有人吗!!!有人在外面吗!!!听得见我说话吗!!!我被关在这里啦!!!!能听见吗!!!!我被关在这里面啦!!!!”
外面的谈话声还在继续,然而李竞很确定自己的声音并没有被听到。
“喂!!!!!听得到吗!!!!!!”
接下来的5分钟里,他的求救频率就像是掀过了冲浪人的海浪,音量力道直线下降,刹也刹不住车。
[“好的,那再见啦,希望您下次还能去我们那儿吃饭。”]
于是门也关上了。李竞双足没支撑住,一个趔趄滑倒在地。
他睁着眼睛,看着被灯光熏染成橙红色的天花板,心想着这10多平的小房间的瓷砖需要多少钱。
(4)
关于饥饿,关于排泄,关于睡眠,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
李竞开始异常痛恨自己过于出色的环境适应能力。如果自己是个娇生惯养的宝宝子该有多好。被囚5个小时,焦躁不安咬指甲;被囚24个小时,大哭大闹乱蹬腿;被囚100个小时,精神崩溃,然后可以顺利成章进入绝食环节,运气好点不到一周就能死了。
然而李竞就是不能死。他死不掉。他怕死。他怕死怕得要死。
平时打三份工,除了一份做做熟人店里的招待比较轻松外,另外两份都是体力活。搬家公司和快递。他的零花钱这才比较充裕,不至于会饿死。不仅不至于饿死,他甚至还能让他看起来像一个20多岁的纨绔雅痞。
过去10年里,李竞都是挺着鼻子蔑视身边动不动自怨自艾,动不动捂心口,动不动明媚而忧伤,甚至觉得去苏果买不到502就是全世界在和自己作对的史莱姆们。没有固态,思想消极,然而顽强而数量众多,难缠。
呵呵。
如今他侧躺在黑暗中,看着远处几乎看不清楚的餐盒。餐盒的馊味隐隐能闻到。现在是初夏,不会让人觉得热,但却已经可以充分发酵酸性物质。
李竞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发面,然而内心不是白坯坯的面,而是绿色的青霉素。
这是第几个小时来着?
他动了动手指,不过他能知道只有差不多5个小时,或者可能是10个小时之前,他吃过了一顿饭。
“咔哒。”
他1米之外的大门上,开了个小窗,扔进来了一盒东西。
他站了起来,先去上了个厕所,然后才走到门口,趴在地上,努力够到了盒子。
他又坐在了黑暗中,摸索了起来。有一双筷子,还有一个和上次不大一样的纸盒。
“?”
他拆开了盒子,闻了闻,然后又拿筷子戳进去挖了点出来,塞进嘴里。
米饭。第二口,米饭。第三口,米饭。第四口,米饭。
李竞欲哭无泪。
一盒子都是米饭。
然而他还是很饿,还是得吃。还是怕死。
他抹了抹鬓角,挖起一口米饭,塞进嘴里默默用左边臼齿碾磨起来。
每当吃完囚禁人送过来的饭食后,李竞都会趴到墙角用指甲抠墙皮。不是失心疯也不是觉得好玩,只是为了通过计量餐食数目推断日期和时间。
不过这肯定不是个好方法。人的指甲多脆弱,随随便便一扯就断掉了。完了还会血流不止,呜哇乱叫,好久都长不出来。
第十天,李竞的手指甲刮劈了。一开始他是把送饭的次数记录下来的。
第十一天的时候,脑海里开始回荡卡农。
第十二天,墙角的饭菜盒子发出简直置人于死地的馊臭。
到了第十三天,李竞终于发现不是自己脑海里在回荡歌曲,而是卫生间里隐隐有乐声传来。
可这几天他除了吃纯蔬菜或者是纯米饭外,完全碰不到豆制品肉制品等含有蛋白质的东西。
衣服就算换过了,不一会儿也会沾上房间里的酸臭味。黑色的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化肥池。李竞觉得自己身上的红色衣服和绿色裤子快要变成褐色衣服和灰色裤子。然后整个人就像黑色的石油人,慢慢瘫倒流到地上。
第二十天,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5)
每个人的体质是不同的,有些人可以一辈子吃素,有些人则一顿都离不开肉。消化和吸收系统统治了人脑,欲望和进食不过是身体的傀儡。
李竞属于杂食性动物,他也曾经为了一台电脑一副耳机一个月都吃泡面,然而结果就是,当他再次拿到打工工资的时候,他豁出去吃了一顿500块钱的烤肉。
如果看贵的肉来说,500块说不定不算什么。然而他点的最多的就是便宜的牛腩。
李竞觉得,不给自己什么都可以,少给吃的实在是酷刑。他已经不去思考外面现在的情况了。手边没有纸和笔,让他怎么和囚禁他的人联系?说自己要吃肉?还是说放自己出去?
他仰躺在地面上,头晕眼花。
这一天饭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转折。
老时间,远处的小窗又开了,扔进来了一个盘子。
李竞翻了个身,用双臂和上半身的力气,爬到了盘子边上。这回他看得很清楚,是一盘泥状物,中间插了把塑料汤匙。
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好,捞起盘子来一点一点挖着吃了起来。这是一盘土豆泥,可能土豆加工时没有完全捏碎,土豆的颗粒还是能很清楚地被嚼出来。
挖了几口,他似乎吃到了奇怪的东西。
吐到手心里,然后闻了闻,又仔细舔了舔。
好像是维生素C?
他在黑暗中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就又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陆陆续续吃到了其他的药片,还有甜呼呼的钙片。
“……。”
李竞觉得,这个囚禁他的人,居然还能想到自己的健康状况,是说TA心细呢,还是说TA本性中还是有好的方面呢。
李竞越想越迷惑。
他看着墙角一堆的饭餐盒和一次性筷子勺子,突然有了个想法。
就说人一旦被逼入绝境,很可能会癫狂。但也很可能会顺从。
很多年以后,当李竞坐在自己的朋友对面,想讲又不敢讲,一脸新陈代谢不通畅的表情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到这个问题。
“你到底想讲些什么?”友人被他搅得心烦,没法好好吃草莓圣代,干脆啪叽扔了勺子问他。
李竞摆摆手。
“我觉得,”朋友说,“既然是你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那就没必要讲出来了。”
朋友看着李竞一脸怂包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就这一点不行。”
“平时要做的事情都能风风火火做完,决断快,不拖拉。人情世故也很拿手。可就这点不行。”友人耸了耸眉毛,“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晓得,你是回不到‘正常人’之中的了。再说,现在这个世道上,怎么可能还存在‘正常人’?无非都是些‘普通人’罢了。”
(6)
李竞休息了大半天,终于起身收拾起了屋子。他把链子卡在浴室门那里,然后开始收拾屋子。
餐盒都是随便扔在角落里的,现在闻起来真是滔天的冲击。筷子都是木筷子,有一些已经长了霉斑。他把垃圾都收到了浴室里,然后在浴缸里洗了洗手。浴缸里的水还是昨天的,现在也勉强能用。
筷子拣出来一些勉强可以用的,折断,摆好。
然后就默默等待吧。
今天晚上的一顿,还是一样的一个盒子。他摸索着打开了盒子,扑面而来的气味让他想哭。
是肉啊。
他在地上拼出来的字,就是“肉”,他知道那个人每次都会来把他的衣服收走,所以一定能看到地上的字。
没想到真的做了肉。李竞用筷子戳了戳肉,想要夹起来吃。
诶。
怎么夹不起来……?
李竞有些摸不着头脑,用筷子描了描肉的形状。
妈妈呀…………………………
这是一整块肉,或者说是没有切好的肉块,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刀工不行,还是根本懒得切,肉的确是被切过了,但是实际上还是连成整体的肉块。并且盒子里面并没有饭。真是极端的料理。
李竞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突然飚起了一阵飓风,稍微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了,然后突然就下起了雷阵雨。不仅是远处的地平线,甚至是十米之外的小树苗这个时候也完全看不见了。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不断连绵倾泻的水幕,睫毛也被雨滴打得不得不阖起来。内牛满面。
他有预感,很有可能接下来的几天他的主食都会是这个。
对方的烹饪水平真的不怎么样,酱油的味道很浓,其余调料又放得太淡。肉也烧得太老,几乎咬不动。简直就像在咬一块巨大的橡胶。
到了洗澡的时间,浴室那边发出了门解锁的“咔哒”声。李竞翻了个身爬了起来,习惯性往光源处走过去。
不对。没有光源。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李竞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摸到一边的墙上,朝着浴室摸索过去。
哦天啊。浴室里的灯真的没有开。难道是灯坏了?
李竞赤足站在浴缸边上,接着还是把衣服脱掉了,进入了盛满水的浴缸。水温还是温热偏烫,适合泡一会儿。
(下方配乐:点【我】)
他默默洗了一下头,然后把背靠在浴缸壁上,闭眼养神。
这个时候他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外边的房间里,似乎有好几个人的样子。他们先是在交谈,不是有笑声爆发。后来不知是谁提出了一个建议,大家都赞同叫好。外边“砰砰通通”一阵响,然后就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弹着吉他唱起了歌来。似乎是首英文歌,大家听着听着都跟着唱了起来。
李竞躺在浴缸里,心想这些人的音乐素质真高,没有乐器,似乎完全都在BBox。听上去不是很吵闹的曲子。他除了这些想法,就没别的了。
过了一会儿,歌声也到了结尾,李竞站了起来,擦干了身上的水。出去了。
他没有忘记把门带上。
(7)
浴室断电也有一个星期了。虽然水会照样放,澡也可以洗,但是一切活动都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浸溺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偶尔身体各个部位还能相碰,李竞早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好。不过没有灯光还是不甘心。
李竞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无力,比起没吃肉的那几天还好一些,但是如今这种逐渐的无力感来自心底。有一种东西在从心底里慢慢泛出来。一开始只是一股股的冒出,逐渐就开始翻涌而上,最后就像动脉里的液体一样喷涌而出。当李竞反应过来时,身体早已被卤透。
他觉得鼻子里呼吸到的空气也开始变质,鼻腔也粗糙得不行。一口分作三口吸,强力吸,他觉得非常像以前刮台风时自己迎面体会到的那种感觉,窒息。
是氧气要耗完了吗?
李竞坐在角落里,默默想。
男子关上门,并认真将钥匙转了两圈。确认之后,他走出了门廊。
他走到了地铁站,乘坐2号线30分钟到达了工作地点。
“啊你来了!来来赶快吧这个分析收一下尾,一会儿老师来了能直接交差了。”同事A说道。
这时旁边走过的同事B说:“诶?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同事A问。
“老师手下的一个学生被发现抄袭了,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呢。”
男子并没有理会这两个人,而是拿起资料直接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似乎两个人一惊一乍的对话只是路人的“今天你吃了什么呀”“我吃了饭和菜还有汤”这样的日常。
他的眉前刘海被他用黑色的发卡别了起来。尾部略挑的眉毛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挑逗的情趣。
同事AB注意到了他的平静,其中一个皱了皱眉眉头。
另一个无名怒火瞬间冒上了心头。他扯了扯衣服,嘟囔了句“迟早有你好受的”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同事叹了口气,抬起手臂想要说些什么,男子手一抖传出“哗啦”一声书页声。
同事摇了摇头,转身慢慢走了。
他们大概已经习惯,却仍旧时不时被男子微微抿起的双唇给迷惑,以为他是在微笑,是在示好。
男子插上耳机,好像舒了口气一般抬了抬眼帘,随后将双目聚焦在手中的纸片上。
【……嗯。这个产品的性能似乎还可以提高。总结时稍微提一下。】
房内壁钟安静地走着,窗外的云逐渐从白群变为柔靛。
周身的人脚步越来越快,话语声越来越小。
男子推了下桌子,椅子咕噜噜地带他滑了出去。
“辛苦了!这样一来大概有半个多月都不会有问题了。项目后面就交给我吧,最近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一旁的同事说。
他点了点头,脱下白大褂,拿起包就离开了。
他没有坐公车,而是选择拦下一辆出租,赶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样果蔬肉,再赶回家。
因为这个项目,他养在家里的实验对象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今天要烧什么呢?肉沫蒸蛋行不行?
他回到家,先到了厨房叮叮咚咚地准备了好一阵,等食材上炉灶烹煮的时候,他打开了摄像仪。
画面慢慢显现出来。
记得上次开摄影仪还是一天前,这两天实在太忙了,每天三顿也减到了每天两顿甚至一顿。
每天饭量还是保证的,应该是没事吧。
夜视画面慢慢清楚了起来。
男子皱了皱眉眉头。
画面中的实验对象侧躺在地上,位置和一天前并没有变化。
夜视仪上,分明还是活的。
可是门口堆积的饭菜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去厨房把食材的火先关掉了,然后又折回来看屏幕。
他的头部和身体,似乎热得有点不大寻常。至少与前一天比较,颜色不大一样。
发烧了?
男子愣了。
这次的实验对象分明身体不错的,怎么会发烧?
他站了起来,看着一边放着的饭食。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8)
李竞迷迷糊糊地呼吸着,脑袋里浮现出了各种奇怪的文字和画面,上一秒以为自己躺在草地上看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下一秒书就变成了千斤重的石碑,朝自己重重地压下来。上面写着几个可怕的字,他想要看清却在一瞬间被破坏了视网膜。
草地变成了熔浆地狱,包裹着他,骨头疼得要裂开了,头上那块石板好像要嵌入脑部一样,眼珠里什么也倒映不出来。
他默默地觉得很悲哀。然而却说不出什么来。
好想哭啊。
屏幕外的男子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把炉子关了,然后拿出了医药箱。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白大褂,从厨房拿了一副塑胶手套,然后从工作室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副面具。这是一幅外形奇特的面具,皮质,眼睛部位是两个如同潜水镜一样的外凸平光镜。嘴巴部位是朝外的鸟喙状,包有铜皮。
这是一个不错的纪念品,也是一个有趣的防毒面具。面具内部被改造过了,可以当一般的过滤器使用。男子把面具戴好,在镜子里整了整头发。然后他拎起了医药箱,往李竞所在的房间走去。
李竞所在的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四周并不通风,是一个人造的窖库。男子确认过李竞不能爬起来之后,拉开了铁门上的插销解下了锁链。
扑面而来的阴湿和闷臭如同章鱼一样展开四肢卷上了他。他在门口摸索了一下。“啪嚓。”一盏小灯慢悠悠地亮了。房间内总算能看清楚了。
李竞躺在离浴室两三米的地上,身子紧紧抓着锁链。他尽可能地折叠起腿部。身体的温度很高,但他却似乎很冷的样子。
男子把门口堆着的饭菜踢到门外,慢慢走到了李竞的身边。他打开了医药箱,拿出了扫描温度仪扫了一下。面对着神志不清的李竞,男子并没有多犹豫,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脱下了他的衣服和裤子,用一块湿毛巾快速擦拭了起来。擦拭完毕后,将门外的垫子和枕头拿了进来,给他套上了衣服盖好了毯子。
喂完药和水,男子站起身来,把门都打开了,并将所有的垃圾都拿了出去。做完这些之后,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把房间内打扫了一遍。昨晚这些之后,他才重新拿了一些水进来。
接下来两个小时,男子坐在李竞身边,过二十分钟就给他换额头上的毛巾,并喂他一些水。李竞的呼吸并不不稳定,时而轻到无法察觉,时而用力地喘气。他就像一块烂泥一样,不时用身上极度颓废和虚弱的气场提醒着男子自己还存在着。
两个小时之后,李竞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他还非常虚弱,眼睛也过了好久才适应了房间内昏黄的灯光。
他看清了一米之外坐着的男子。
李竞哆嗦着张了张嘴嘴巴。嗓子就像是被灌下了一大块铁锈,刺麻难忍,尝试了1秒之后就放弃了。男子安静地坐着观察了一会儿他,接着马上伸手拿过了一边的杯子给他接了半杯水。
李竞想要瞪着眼睛看他,但他几乎连张眼的力气都没有。就着杯子喝水的时候他呛了一口,男子下意识抬起手,却又收了回去。
晚上男子做了些粥,端到房间里给李竞。李竞有了些力气,并不愿意吃。男子于是出去了一下。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注射器和橡胶软管。
“你,你要干什么……”李竞很惶恐,想要用力瞪大双目,眼珠却只能勉强维持不动。他并没有力气多做反抗。男子用一根绳子快速绑上他的手脚,把他固定在了床垫上,头部仰起,固定住,掰开下巴,然后把软管直接插进了他的嘴里。
软管滑进咽喉的感觉让李竞想大叫。他发出声音想要拒绝软管,男子并不理会他,直接吸了一管子粥开始注射。粥是类似米糊的状态,很顺利地进入了李竞的胃袋。
如此几次,一碗粥就喂完了。
男子把医药箱整理好之后,又接了一些水放在他身边。确认他万念俱灰不会再动之后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做完这一切之后,男子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锁住了门。
房间内的可视度有了极大的提升。环境也好了很多。和5个小时之前比较简直就是进入了天堂。
李竞坐在垫子上,看着远处的铁门,一动不动。浴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也没有关上。李竞侧着头,避开了浴室的灯光。
然后他开始流眼泪了。
男子把面具丢进消毒间,又把衣服脱了个干净,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他光着身子走到水池前,用肥皂仔细地把手洗了5遍。洗完之后,他又用水把水池冲了一遍。接着他拿起毛巾进入了淋浴房。
用力把头发,肩腹,腿根,脚趾间洗干净。
洗完之后他走回卧室,拿出一件套头衫一条内裤一条休闲裤穿好。然后,他走到厨房把剩下的粥喝完,把锅碗洗掉。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到阳台上。
做完之后,他躺到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我认为她很愚蠢,其实我也不聪明,但我不想输给她。尽管话说得漂亮,但她毕竟很庸俗。下面我就打算推推搡搡拉着她转悠一番之后,扯下她的厚脸皮。”
(9)
男子睡得很浅。但要是没有满6个小时他一般醒不过来。
大约7时左右,他起床了。非常普通的周末,窗外的气氛懒散到会让人一瞬间以为现在是黄昏,然后再想起其实是早晨,但还是会怀疑到底是早晨还是傍晚,于是大多数人会拿起手机来看时间,然后就会躺在床上玩半个小时手机。
男子确认过了李竞的情况之后,到厨房里把昨晚准备好的食材做成粥,把一些粉末倒入粥里,然后穿上白大褂,戴好面具,带着食物和药进入了李竞所在的房间。
李竞躺在垫子上,还没有醒。脸色有些发黄,呼吸平稳。
李竞病了差不多有三天了,刚开始虚弱到几乎说不出话,后来好歹能抬抬手告诉男子自己想上厕所了。当然了,上厕所也是男子把他扶过去的。第一天连拉裤子拉链也是男子为他拉的,第二天当男子又要这么做的时候,李竞一脸害臊地推开了他的手,又让他转过去,男子并没有转过身,而是继续正对着他。于是李竞只好在男子的目光下解完了手。
过了大概3分钟,李竞醒了过来。他对着男子的面具愣了会儿,然后张开嘴巴。害怕嗓音仍然没有恢复,他吐了吐气,咳了几下扁扁嗓子试了试嗓音,才出声道:“吃的。”
男子这才慢慢起身,一边看着李竞,一边挪到了他的身边。李竞刚想自己拿勺子,男子就拿起勺子来准备喂他。
诶?
李竞略一迟疑。男子拿起了勺子并没有递到李竞嘴边,而是放到了自己面具前,动了动头。然后男子自己愣了。
这是干什么???李竞看着顿了一下,将勺子又放下重新舀了一勺的男子。
该不会是想把粥吹吹凉吧?????
李竞左眼睁得老大,眉毛几乎要挑到天上去了。
男子默默把粥塞到他嘴边。李竞没马上反应过来,一边惊悚地看着男子一边机械地张口吃下了一口。
李竞在男子的喂食之下吃掉了一碗粥。接着他又在男子的帮助下吃了药。男子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李竞突然张口道:“我想洗澡。”
“都3天了,我想洗澡。”
男子回过头来,端着碗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走了出去,关上了铁门。李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要不是我在冰冷的洗澡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估计这辈子都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李竞想着。
他是想要囚禁自己没错。前期自己营养摄入不足,他就给自己提供过药品,那么用过激一点的方法来打破他的计划也是可行的。看得出他并不是一直在监视自己,因为有几顿饭他没有吃,垃圾也是随意捡了一些丢到浴室的角落里,虽然下一次去浴室垃圾会被打扫干净,但是门口堆积的饭菜他根本没有在意过。
显而易见,当下的情况是被他打破了,至少在康复之前可以保证不会被一直关在密室之中。
那么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呢。李竞把手递到了嘴边,咬起了手指。
10分钟后,铁门又开了。男子拿着一套干净的“囚服”和毛巾进来了。
咦。
男子进浴室放好了水,然后把李竞扶到了浴室。拒绝男子帮他脱衣服之后,李竞慢吞吞地把衣服全部脱掉了。李竞的身体使不上劲儿,只能慢慢地坐进浴缸。
男子站在浴室角落里,默默看着李竞擦洗身体。浴室很小,男子只要跨两小步就能到李竞的跟前了。李竞在男子目光的沐浴下洗着,莫名有种贵妃入浴被皇帝偷窥的奇怪即视感。
李竞没有抬头,他知道男子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根本没有松懈过。通过刚才的打量,大致能看出男子是一个30岁上下(或者不满)的青年人,身材匀称,没有自己高。体格上虽然胜过了对方,但现在自己完全没有力气,并且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学过体术。
李竞冷静地想着,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男子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了无生趣的人。
即便在研究室外,自己都会友好地和别人交谈,虽然无趣到手指头会发钝,可还是会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研究室的同事常常认为他是太过投入研究了,乃至一进实验室就变了个模样,嘴角挂笑却对人爱理不理。
是傻吗?不过是懒得伪装罢了。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管他做了谁的人偶,这与谁都不相干。甚至自己都不在意。真浑。
然后什么也得不到了,继续无趣下去,或许可以尝到孤独终老的滋味。
“他那副搓着手死乞白赖拉客的样子,表露出毫无诚意的态度。‘先生,您见过通草果吧,想吃的话,我给您拿去。’他对散步回来的岛村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通草果连同蔓藤系在挂满红叶的枫枝上。”[注1]
(10)
李竞的病渐渐好转了。但是他的身体依旧沉重而无力。应该不是偶然吧。李竞心里略有些数目,每日接受男子的喂食。
如果男子不来喂食了,那么自己就要再次进入那个暗无天日的,没法计算时间的匣子里。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以为动物关入小盒子里,几顿不喂着吃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顶多饿死罢了。后来有一年夏天,他捉到了一只蚱蜢,手边没有透明的容器,于是就拿了妈妈做果冻的塑胶小杯子装了蚱蜢。小杯子是有橡胶盖子的,一圈环起来,可以密封。
李竞把小杯子放在桌子上,去吃饭了。两天之后他才想起了杯子里的蚱蜢。他晃了晃杯子,里面传来喀拉喀拉的声音。他本能的不想去打开。但是他还是一股劲打开了盖子。盖子的内壁上,杯壁上,长着一颗一颗的霉菌。
大蚱蜢蜷成一个细条,不动弹。两只眼睛上长着霉菌。青色和黑色的。
李竞非常害怕,无比害怕。害怕得想死。
他可不想成为蚱蜢,最后死的时候身上长霉斑生蛆虫。他宁愿被一把火烧死,或者粉身碎骨,也不要自己的肉体变成上亿上兆的细菌的温床。
他可不傻。
“那个,请问能帮我搓一下背吗?”
洗澡的时候,李竞说话了。他刚说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只是举了下毛巾。对方并没有反应。10秒之后,李竞把头抬起来,举着毛巾又说了一遍。再过了十秒左右,李竞又说了一遍。
李竞大概说了20遍,男子才挪动了双脚,走了过来。
男子把手套放到白大褂的口袋里,然后卷起了袖子。李竞把毛巾递给了他,然后把背部转向男子。过了一会儿,背上传来了毛巾粗糙的感触。男子并不会搓澡,下手时轻时重,李竞不由得龇牙咧嘴起来。男子似乎是听到了李竞的气声,手里的力道变轻了些。
有点太轻了。李竞想。
“我很喜欢搓背,”李竞又开口了,“我觉得很舒服。”
男子并没有反应。李竞面对着墙壁挑了个眉毛。
往后的几天,李竞都提出要男子搓背。因为力道并不大,所以李竞都当是在搓水,对皮肤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后来,就算李竞没有说什么,男子也会过来帮李竞清洗了。李竞完全没有抗拒他。
李竞他不傻。他看出这个男人是在饲养自己,想用心,但却没有经验。他不是蚱蜢,说实话也不想死,所以既然男子不会,那他可以教。慢慢教。
李竞没有学过心理学,也不大清楚什么“斯德福尔摩斯综合征”[注2],他只晓得自己小时候养宠物的时候,比较黏人的那只猫吃的最好,活得最久。
通过与饲主互动来获得好感,来使饲主产生责任感与爱怜之情,从而得到更多的权益。
这个男人简直傻。
李竞觉得这个念头像是蚱蜢一下跳入了自己的脑子里。这个比喻让他自己觉得恶心。他忍不住在男子喂食的时候干呕了一声。
男子停下了勺子。李竞摇摇头,然后把头凑向勺子,张开了嘴巴。
男子舀了一勺炒饭,塞入了李竞嘴里。
[注1]:黑体字自《雪国》。
[注2]: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李竞没有记清楚这一名称。
有时候头顶上悬着一把刀,末梢用马尾系着,分明知道是牢牢系着的,不会掉下来,可就是会怕。害怕系扣突然滑开,或者是一个疯子跑过来割断了绳子尖刀掉下来。
那应该怎么办呢?
李竞说,把刀想象成吸顶的吊灯就行了。
(11)
李竞觉得自己简直下作。
他躺在垫子上,左脚上仍然是那条镣铐,不同的是,左右脚都穿上了袜子。未知时间与季节的狭窄房间内,似乎被安置了什么器械,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嗡嗡作响。不仔细听,会以为角落里有个刚被流产出来的婴孩在虚弱地哭泣。
最近男子减少了进入房间的次数,但是每隔10小时必然会出现一次。
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三顿饭之前,又或许是三十次搓澡之前。
李竞看着戴着面具的男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内心开始催眠自己。
在他眼里,他是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对自己有好感,每天上课结束都愿意和自己一起吃饭,愿意给自己买饮料。反应呆愣,有些迟钝,喜欢理工科书籍,兴趣是捣鼓自己专业的小生物。
他喜欢自己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装作看不出来,每天依旧和他一起下课吃饭,唱K,甚至联谊。
那么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竞深知,一旦陷入自我催眠,人就会不可自拔。就像是刚尝到自慰的滋味的初中男生一样。能爽死。
男子戴着橡胶手套把一碗青椒炒肉丝盖浇饭端到李竞面前。李竞早已不摄入能使四肢无力的药物了,他抬了抬手指,却没有做接下来的事情。他抬头看了看面具。面具男停了两秒,拿起勺子开始给他喂饭。
第四口的时候,一不小心漏了些米饭到了李竞的胸口和大腿上。李竞看了看米粒,又抬起了头。
面具男伸手过去,把大腿上的米粒拿起来。“啊。”李竞张嘴。拿米粒的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把米粒塞进了他嘴里。
在拿胸口的那几粒时,面具男好像有点手抖,捉了三次才拿到。
李竞觉得自己有点问题。心神不稳。
他在心里默默呸了自己一口“下作胚子”,然后从容不迫地吃掉了米。
这种奇异而背德的畅快和憎恨引起的自我厌恶让他的肠子拧巴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只能不断地在心里痛骂自己,然而眼睛并没有从面具的两只玻璃孔上移开。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竞的不安,面具男放下了碗筷,坐到了他的身边。李竞低下头来,想要无视他,喉咙却一阵发痒。
“咳咳,咳咳咳!!”李竞没忍住,咳了出来。他抹了抹嘴角,继续咳了几声,然而最后一声却哽在了喉咙口。
面具男,伸出了手,在拍他的背。
在拍他的背!!!
李竞在昏暗的灯光中,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面具男很快缩回了手,然后端着碗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
……
李竞碰了下裤子。
草。
面具男在一天的工作之后,坐回到了监视器前的椅子上。他端着一碗烧的有一些焦糊的菜饭,调出记录来准备慢慢看。
用快进的方法看就可以了,和平时看电影没什么区别。他嘴里叼着勺子,不紧不慢地拿起一边的矿泉水。刚准备放下勺子喝的时候,监控画面上被监视人的举措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背对着灯光半躺着,手放在两股间。
面具男的手一抖,“哐当”掉到了地上。他也没有准备去捡,而是把录像往前拨了拨。
他盯着画面,微微蓝色的屏幕映了他一脸,从背后看有一种很微妙的气氛。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色情。
然而这种孤独的色情,只会让人不知所措。但又会引诱出最深处的凌乱和兴奋。这种感觉,和看到郊外丢弃的一双丝袜而忽然兴奋起来的感觉有些类似。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是整个人就是鬼使神差的。
冷静,好奇,兴奋,惶恐,欣慰,心安理得。
整套动作快进之后不到5分钟就结束了,接下来李竞就脱下了自己的袜子把手擦了擦。
男子把菜饭倒入了厨房的垃圾桶,看了看表,穿上白大褂戴上橡胶手套和面具,拿起一盒纸巾往地下室走去。
(12)
陆俭,一个普通的上班族。长相良好,26岁,单身,在生物化工类私人企业供职,喜欢饲养宠物并做研究。
最近的实验对象做的事情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然早就知道人类的生殖本能是因人而异的,危险情况还有加成特效。
但是目前见到的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自己过去饲养的小白鼠,泰迪,蛇等等一些生物身上。
因为他从没见过人类出现过这种“本能”。
现在他打算好好研究这个现象,最好未来能出一些成果。如果能挖掘出一些真相来就最好不过了。他知道项目不能急功近利,特别是手上的这个。青年想了想,又从桌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多媒体播放器和耳机。
地下室的入口在杂物间里。原本是个酒窖,遗憾的是,前屋主的品味自己并不能理解,于是找人折价卖了酒桶和酒,然后把酒窖重新刷了一遍。从房子布局看,是可以改成一个不错的防空洞/实验室。
门自己找人做,物廉价美的防盗门。敲敲外壳还有“铮铮”的响声呢。
里间的洗漱间用水可以直接从地下抽,就是需要打一口井。南方的地下水很丰富,才50米就能用水泵飙水了。
然而自己并没有完全布置好,就迎来了实验对象。
他的旧运动鞋走在石阶上完全没有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的呼吸声也不大。陆俭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实验对象正坐在垫子上,手边有脱下来的袜子。这个足足有一米八八的青年,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倚在墙角,紧紧攥着披在自己身上的一块毯子。他抬头看了看陆俭的面具,然后又低下头去。陆俭走到了他的身边,半蹲了下来。掏出多媒体播放器,把耳机塞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陆俭把播放器打开,调了一个文件出来。
实验对象一开始还有一些不明白,20秒之后,一个白花花的肉体出现在了屏幕上。
“靠!”他一把扯下了耳机,扔了出去。
陆俭一瞬间想要一巴掌劈过去,但他立刻就忍住了。不能打。至少现在还不能打。
陆俭站起来,把耳机捡了回来,掏出了一副手铐。实验对象第一次抗拒,然而现在他的体能并不允许他与陆俭相比,最终还是半挣扎着,被反铐了双手。
陆俭把耳机给他塞好,他还会噼里啪啦甩头把耳机甩掉。真不听话。陆俭只好强行扳牢他的头,让他面对着画面。
他闭着眼睛不看。
没关系。至少能听声音。
被面具牢牢扣实面部的陆俭听不到,但是从屏幕上能知道影片已经慢慢播放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实验对象嘴巴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哀鸣,无奈盖不过耳机里的呻吟。
可能是觉得羞耻吧。陆俭这么想。实验对象嘴唇在颤抖着,从中能看出他的不安来。突然他的胸口起伏了几下,脖颈向前伸。
糟了,要吐!
陆俭慌忙脱下了白大褂往他脸前递。过了一会儿,他“唔哇”吐了出来。可能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刺激到,第一大口之后他又接连吐了两三口。吐完之后,陆俭用纸巾随便给他擦了擦嘴,然后就把脏污拿进了里间去处理。
陆俭很讨厌脏东西,于是把呕吐物冲入下水道后就把白大褂丢弃了。
反身回来的时候,陆俭打开手铐,仔细给他漱了漱口,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陆俭关上了门,登上了台阶,回到了屋内,随意洗了洗手,脱下面具和橡胶手套,把播放器随手一扔,就坐到了监控之前。
他把双手交叉着放到了嘴唇之前。
画面上,实验对象李竞,已经抓起了一边的纸巾,开始了第二次自渎。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肚子早就不发出叽叽嘎嘎的叫声了,只是偶尔有气无力地抽一抽。冰箱里还剩下了一些生菜西红柿鸡蛋,陆俭懒得动手,拿起旁边一盒速食意面,放入微波炉里加热。
他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想起之前来过的一位熟人,对自己说“这么空的地方,应该再来一个女主人就完美了”。
他抬头看了看白色的吊灯,棕黑色的桌椅,大理石料理台,觉得没什么缺憾。家具店的人眼光很好,价钱很好,家具很好,这样就好了。
反正他并不懂调侃的意义何在,生活的意义,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物质的,精神的,可以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何等天真的观念,可是却在陆俭的脑海里苟延残喘了整整二十多年。
事实是,他的朋友没有为难自己,父母没有为难自己,生活没有为难自己,他也没有为难自己。
这个世界就是他意识里的样子,偶尔有一些偏差,也正常。
所以一切都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