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克斯在下班途中买了一枝玫瑰,缠上路旁丢弃的礼盒上的缎带。
幽蓝色的法兰绒配上鲜艳的花朵,他捏着剪掉刺的花枝走了三条街,一直走到了恋人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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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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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花叼在嘴上,对着路边小窗口里的姑娘友好一笑,指了指边上栏目里的“中式豆奶”。
圆圆脸的亚洲小姑娘将一杯滚烫的豆浆递给他,目不转睛地目送他离开。她的脸在冷风吹拂下红扑扑的,双眼晶亮,像林中的小鹿。
亚力克斯第一次喝豆浆,他喝的这杯很甜,甜到发干,捏着玫瑰的手指都起皮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把纸杯递给坐在路边的流浪汉,听他模糊地回答“上帝保佑你,孩子”。
他又把花叼在嘴里,走到了公寓楼下,看到恋人屋内的灯亮着,于是捡了枚石子,捂在手心里搓搓,对着半开的窗户丢了过去。石子掉进屋里,发出“咕咚”的响动。
这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他跑了过来,拉开窗户,探头出来。
左右张望下,他看到了正抬头冲他笑的亚力克斯。
“你怎么来了?”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快点上来,屋外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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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青年把略微卷起的发梢撇到耳后,将手里的玫瑰递给恋人。对方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把花养到了书桌上的透明玻璃杯里。
亚力克斯脱下外套,洗过手,乖乖坐到饭桌边,看着他端上黄油土豆,奶汁烤菜和那不勒斯肉酱面。
“我不知道你会来,可能会不够吃,要不要我再去做道菜?”他用沾着烟火气的手指揉了揉亚力克斯的头。
“不用。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晚餐,工作餐。你每样给我一口就行。”亚力克斯伸出手捏了一颗小土豆丢到嘴里,“味道不错。”
恋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白色衬衫,桌上的电脑还开着,旁边摊着不少书籍。他的工作还没完成。亚力克斯津津有味地喝着一杯热巧克力,听恋人和他说两个人都认识的,某个熟人的事。
等他吃完了,收拾完了,坐下来将自己抱到怀里时,亚力克斯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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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斯科特。”
“嗯?”
“我爱你,斯科特。”
“嗯。我也爱你。”
“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维度在。其他维度里还有人,他们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飞,不借助任何物体,就这样飞。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了。”
“听上去很有意思。你是怎么飞的?需要扑腾手臂吗?”
“不需要。只要使劲跑两步,往空中一条,就能脱离地球引力。从中解脱出来的漂浮感非常美妙,也不会被风吹走,就这样呆在空中。”
“靠意识就能去别的地方,是这样吧。”
“是的。我尝试着往上飞去,飞到漆黑的太空之中,往下俯瞰整个星球,心想着‘原来是这样,我是星球的一部分粒子,他也有好多状态’。他是古老的,清醒的,毫不在乎的。那之中有构成我的分子和元素,而我们又构成了他。”
“那里很安静吗?”
“很安静,很安静。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但我能感受到他在运动,和我产生共鸣。只是用耳朵听不到,声音只能用眼睛看到。我能看到他的诞生与毁灭,我能看到有什么在那里经年累月地出生,成长,死亡……从这个状态变成那个状态。”
“嗯。”
“我看到了你和我,还有无数个时空之下的你和我。我在做的东西,你在做的东西。我会在同样的情况下对你说同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我可以用我爱你代替‘下次再会’吗?”
“你不需要问我,亚力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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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斯科特。”青年靠在恋人的针织毛衣上,“我就快要死了。”
“大概明年就要死了。”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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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停了几秒,开口问道:“几时定下的?”
黑发青年把自己埋进恋人的毛衣中,认真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定下的。我刚知道明年纽约会下雪。”他把脸抬起,看恋人的下巴。
“你的工作都做完了?”恋人又问。
“做完了。明天有发布会,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亚力克斯心平气和地说,他没有松手。
他的恋人也没有松手。两个人互相拥抱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以及外头不时传进来的引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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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知道了。葬礼我来帮你准备。”斯科特像是在叹气,说了这句话,“你想要我一个人去还是整个家族一起去?”
“我想想。”亚力克斯说道,“你,吕和灯,莉迪亚,以及莫妮卡。”
“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唱《Alone Made of Ice》。”恋人抚摸着他稍有卷曲的头发。
于是黑发青年笑了,他欣慰地笑了。
他喜欢这首曲子,虽然曲子里的歌词和他一点儿都不搭边,他也不是很想理解它。亚力克斯直起身子,亲吻自己的恋人,用舌头缓慢地撬开对方的牙齿,用潮湿温热的呼吸感染对方的鼻腔,用尚存余温的手指抚摸对方的躯体。
他喜欢这个人,他也喜欢这个过程。他希望对方也能有同样的心情,不要太多,不要迷恋,只要喜欢就足够。一枝玫瑰比一捧玫瑰好,一枝玫瑰能系上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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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力克斯看向饭桌上的玫瑰。
玫瑰的一面已经剥开,再过几日,就会盛开。
她会用自己的姿态,自己的香味,占据斯科特的意识,领地。
是他将她从那不起眼的,小小的花店中带出来的,并献给了一个男人,用她向男人求欢。
她在这里,就像达尔维什的诗句,停留在他脑海中的那几句,仿佛写在空气中,发出了迷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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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这儿,开始了她的世界。
是在这儿,世界完成。
我为百合花和冬天停下片刻,
我走了,
犹豫着,
接着走。
我带走了我的脚步和弄脏的记忆,
我伴着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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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力克斯觉得,下一辈子自己又会变成白色的狼。就像他以为的,自己以一个新鲜的灵魂诞生到这颗星球上时,就是变成了一匹白狼。
这一次他又会看到雏菊的花海,又会用四足踏入雪中,远远地观察人群,最后与身为人类的他相爱,并最终离开他。因为他并不是人,他并不是能停留在这雪地里的生命。一遇到雪,他就要离开了。
林中也会有小鸟,代替他对恋人说那些逐渐远去的话语。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与这个世界一样爱你。
我爱这个世界如同爱你。
世界爱我也一样爱你。
就在这短暂的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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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元月, 纽约突降暴雪。不少流浪汉都因为寒冷躲进了商店,医院和快餐店。有一个黑发的青年死在了北方雪地中。
青年的手机还有电,他的身上也有现金。没人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死因。
那时他的手里捏着一枝鲜艳欲滴的玫瑰,已经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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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亚力克斯罹患抑郁症多年,曾有双向情感障碍,最后几年转好。
家中惧怕抑郁症,母亲无法理解,告诉他“不能得,不要得”,因此对亚力克斯的病情产生应激反应。亚力克斯离开了家庭,去到迈阿密,并结识了现在的的工作伙伴,与恋人。
这是写给抑郁症患者的一首诗。